一、重走西迁路的锡伯女性
2013年,为了纪念锡伯族西迁249周年,北京、新疆、开原的8名锡伯儿女,沿着先辈当年的西迁之路,历时13天,驱车7000公里,从开原老虎头出发,拜别沈阳锡伯家庙,在东乌珠穆沁出关,横穿蒙古国,最后进入新疆,抵达察布查尔。这是首次大规模重走西迁路活动,我有幸成为第一位重走西迁路的东北锡伯族女性。
用身体实践,用灵魂膜拜!一路向西,且歌且行!
(一)别离东北
自从决定参加重走西迁路活动,就自觉不自觉的融入一种思想感情。我曾经在博文中写道:每个民族都有令自己骄傲的历史和感动的故事。这些天来,内心里总是涌动着一些东西,无关金钱,无关地位,无关欲望。却关乎民族,关乎使命,也关乎情感。
(二)锡伯同胞荟萃开原
2013年8月13日,中国传统七夕节。在这样一个浪漫的日子,来自新疆、北京、开原的锡伯族同胞荟萃开原!在老虎头村召开了热情洋溢的见面会,虽然雪薇、雪梅、景海、晓东、柏春等几位锡伯同胞都是第一次见面,但丝毫没有新朋友相见的局促,倒象老朋友般一见如故。即便是我在主持的时候,起了一个亲切轻松的调子,关蕴科在讲话中还是哽咽了。他研究西迁文化十余载,考察线路无数次,“一个人的万里长征”令人敬佩。这份感情不是今天的酝酿,而是已经积淀了十年。
(三)初访东北锡伯人家
在关大志家里,他向大家介绍了那张已经发黄的的瓜尔佳氏家族世谱:他们家于雍正八年从伯都讷迁到老虎头,一世祖是必理格图,其中的一支就在249年前西迁到新疆。他们家世不凡,英才辈出,代有皇妃。新疆学者肖夫老先生到东北开展锡伯族调查时曾到过他家,并有书信往来。大家认真的倾听,热烈的交谈,真有一种寻亲问祖的意思。雪梅激动的跟我说:“一进老虎头村,那么象我们察布查尔,那路、那树、那田地,和我们老家一模一样,感觉特别亲切,就象回家了一样。”
(四)人称我是“东北花木兰”
第二天早晨,老虎头村音乐、彩虹门、条幅、舞台、满院子的人,我被这种气氛所感染,精神为之一振。“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我就是将要出征的战士,就要告别我的亲人,离开生我养我的土地,去追寻,去膜拜;就要经过茫茫的草原,干渴的戈壁,历经酷暑严寒,忍受孤独寂寞,只为心中的梦想,只为身体里流淌的血液,只为一份自己给自己的责任。我要把这一刻定格,永远记住这种状态。锡伯文化东归学者肖昌、文兰两位老师为我竖起大拇指,称赞我是 “东北花木兰”。
(五)锡伯故乡的重托
开原市四大班子领导参加了启动仪式,人大副主任刘乙清为西迁团队赠送了国旗。父老乡亲挑选了代表家乡的五谷粮种,赠送给新疆同胞。大湾屯关荣林老人送来家谱,托我带去新疆。所有的这些,寄寓了开原故乡的重托和无限亲情。政协副主席尚玉梅在讲话中说:“开原老虎头作为锡伯族两次重大迁徙地——南迁的目的地、西迁的出发地,对于研究民族迁徙和民族特性有着重要的价值。在老虎头村举办本次活动的启动仪式,打破了传统单一的活动格局,使得西迁之路成为探亲之旅、寻根之旅。”
(六)家庙里听三声炮响
我们来到沈阳锡伯家庙,举行庄严的祭拜仪式。就象当年一样,点一支香烛,敬一碗水酒,磕三个响头。汗水从额头、前胸、后背滚落,泪水却在一刹那喷涌而出。
249年前的锡伯家庙前,整装待发的战士和眷属,与送行的亲友哭成一片。三声炮响,哭声戛然而止,全场鸦鹊无声,出征的战士立刻起程,头也不回。这是怎样一种气节,怎样一个民族!忠诚勇敢,坚韧不拔,服从命令,崇尚英雄
(七)生离是一种很深的痛
那些天来,在我生命之中第一次感受了离别之痛,那是一种很深的痛,想想就会掉泪。
出发那天早晨,妈爸轮番打来电话,千叮咛,万嘱咐。我故作轻松,极力掩饰因流泪而出现的声音变化。我知道他们把这次看得非同往常。回来后,我看到父亲房间里的中国地图,我走过的地方,爸都用笔画了圆圈,然后用线连起来,直到把我“画”回家,那正是我走过的7000多公里。我没敢正视父亲的眼神,一股暖流在身体里漫延,内心更多出一份歉疚。
(八)病痛牵动众人心
14日下午3点,我们向内蒙通辽进发。5点钟左右,我的胃肠开始闹事儿,上吐下泄,在章古台高速口管理处折腾好半天。体温38.7度,达到二十年来最高。我的身体牵动了同行战友的心,也牵动了“梦回西迁”微信群里同胞们的心,包括那些我并不认识的。对此突发状况,却没敢向家里透露。理想和信念,名誉和尊严,同胞的关注,故乡的嘱托,还有玉晓阿哥对我说的“我在伊犁河等你”,最重要的是这个活动也许在我的生命里只有这一次。所以,我不能掉队。
15日晚10点钟,终于到了东乌旗,我被送进了预约好的县医院。验血结果显示,我的身体出现缺钾缺钠等脱水现象,没有生命危险。一直照料我的齐博士把结果传递出去,大家悬着的心终于落了地。
也许是我的执着,也可以说是执拗,感动了上苍,感动了祖先。让我能走完漫漫西迁路,听从内心的本真,与灵魂对话;让我有机会洗尽浮躁与铅华,还原生命的本质,彰显西迁精神。
二、横越外蒙
刚踏上蒙古国的土地,我的心一下子就平静了下来,不再有能否随队前行的忐忑。而有的,只是一往无前的信心,和随遇而安的平和。
在蒙古国,历时八天七夜,行程近万里,每天行车十几个小时。住一晚酒店、两晚蒙古包、四晚自带帐篷。每天一顿正餐,几乎没吃到一叶青菜。途经西乌尔特、温都尔汗、乌兰巴托、乌里雅苏台,淌过克鲁伦河、哈拉和林河、石头河、塔米尔河,横跨漠北草原,穿行茫茫戈壁,翻越杭爱山,最后从阿勒泰地区进入新疆。
(一)一天走过四季
8月16日,我们换乘蒙古国的四辆越野车,从珠恩嘎达布其口岸出关,向蒙古国挺进。我们沿着祖先西迁的足迹前行,越野车里悠扬的蒙古长调,陪伴着我们走进“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的草原世界。同车孟宪明“车在路上跳,人在车里跳,心在喉咙跳”的总结,引起车里的欢腾,我和随队医生齐博士调侃“谁说我们农民没文化!”
大概下午4点钟左右,原本艳阳高照的大晴天突然下起了雨,没一会儿又下起雹子,最大的足有鸡蛋黄大。越野车在所谓的路上“跳”着,天空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令人窒息。越野车不只一次的出现“侧滑”、“漂移”。车内静悄悄的,我们都不说话,眼睛紧盯着车窗,紧盯着头车红色的尾灯,只有雨刷器还在左右快速的摆动着。
不知不觉间,我的眼前也象这汽车的前挡风玻璃一样模糊起来,想到了“忠骨埋他乡”、“马革裹尸还”的悲壮,看到了当年浩浩荡荡几千人的队伍,乘坐千余量的牛车,赶着几千头的牛群、羊群,在风雨中前行……
(二)被迫提前扎营
晚9点多,我们的车队偏离草原路,向右侧的草场驶去。关老师从第一辆车上跳下来,径直朝我们车走来,“关局长啊,你身体怎么样啊,路太滑了,我们无法继续前行,今晚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到达西乌尔特了,只能在这里就地宿营了。”
这是我们在蒙古国草原上第一个夜晚,没有选择余地的宿营。刚下过雨的草原湿度很大,极为阴冷,白天似火的骄阳早已不见踪影。我穿上三合一冲锋衣,齐博士穿上羽绒衣裤,向导兼司机蒙古国军体委的岗巴少将穿上蒙古棉袍,柏春大哥甚至披上了睡袋。由于临时宿营,没有准备足够的水,大家没有洗脸,也没有刷牙。
那一晚,我几乎没有睡。祖先的形象俞加高大,西迁的画面更加清晰。在行走中成长,敬畏之心更为强烈。走在异乡的路上,才知故乡是心底最柔软最美好的缱绻。不然,在那个别样的party上,记者崔佳怎会热泪盈眶?晓东怎么会哭泣?景海怎么会几次哽咽?宪明怎么会第二天还沉浸在梦中不能自拔?
(三)克鲁伦河宿营
带着一颗虔诚的赤子之心,真诚的感恩之心,我们来到美丽的克鲁伦河。我静静的站在河边,望着这条曾经给锡伯祖先智慧和希望的河水,望着不远处吃草的马群,我似乎看到了热情奔放而又悠闲自得的草原人民。看到了蒙古塔塔儿部、乞颜部在此放牧的身影,看到了铁木真成长为“一代天骄”的艰苦历程,看到了他一次次的创造了战无不胜的神话。
红红的篝火燃起来了,就象燃起我们心中的希望。看着崔萌点篝火的架式,不仅是出色的摄影记者,一定还是个户外老手。我们把带来的馕放在火边烤,连掰带扯,你一块我一块的干嚼。香肠扒掉塑料皮找个树枝串上就在火上烤,虽然没有什么佐料,但感觉比城里烧烤店里的好吃的多。有人把昨晚淋湿了的睡袋拿出来烤,把在克鲁伦河里洗过的衣裤拿来烤。当时那个场景很是好笑,我们就象难民一样。但这又有什么好笑呢,这不就是大西迁的情景再现吗?
清晨,我被晓东“冻死了、冻死了”的嚷嚷声吵醒,景海、雪薇、雪梅几个老新疆,边跑步取暖边调侃。柏春大哥又在帐篷里微书《西迁之歌》了。
(四)乌里雅苏台祭拜
经过十七小时的颠簸,我们终于翻越了杭爱山,那汽车倾斜的角度至今令人生畏。20日午夜23:30到达乌里雅苏台。疲惫加困倦根本没有心思吃晚饭,紧张过后的放松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当年的农历八月末,西迁队伍走到此地,漠北高原已是青草无存,寒气凌人,人困马乏,无法继续前进。为了抵御零下五十多度的严寒,锡伯人挖了地窝子。为了充饥果腹,男人们出去打猎。正如《离乡曲》中所记“惶惶过一冬”、“牛也疲乏车也残,人都饥饿病难安”。
用身体朝拜,用灵魂瞻仰。东西两地的祖先们啊,我们终于来看你们了!晨起,一张方桌,四样供品,几壶老酒;一条横幅,两面国旗,八位行者;一声呐喊,两句誓言,三叩九拜……空气开始凝重,泪水伴着哗哗的河水在脸颊流淌。随队的记者、翻译、医生,不无落泪。蒙古国的体委主任,竟然也老泪纵横。
(五)瞻仰将军府遗址
心情还没有完全平复,我们来到了乌里雅苏台将军府遗址。当年的将军府是一座清朝的军事堡垒,能屯兵3500多人,在他的四周是被叫做买卖城的中国贸易区。
一片城荒枕碧流,多少英雄只废丘。将军府往日的雄风已不在,但城池原有格局还是清晰可见的,四个城门处高高的土堆,一圈的残墙断壁,残存的瓷器瓦片,都显示其曾经拥有的恢宏和权威。当年,乌里雅苏台将军统辖了外蒙古土谢图汗部、车臣汗部、赛音诺颜部、札萨克图汗部,以及唐努乌梁海、科布多。站在废丘之上,我似乎还看到了历任大将军在此镇守蒙古草原、成衮札布接济锡伯人的场景,感觉到了祖籍开原的丰绅殷德受父亲和珅之累,名为来此做官、实为流放的凄楚。
三、抵达新疆
8月23日,我们重走西迁路团队终于历经艰难险阻走出蒙古国,从新疆阿勒泰塔克什肯口岸,回到了祖国。
(一)锡伯同胞前来迎接
团队里所有的人都开心的不得了,包括蒙古国志愿者。雪薇的笑容更灿烂,终于可以如约与家人相聚,绕路出关时的焦灼一扫而光。
伊犁州人大副主任佟瑞清、察布查尔常委宣传部长,带着各地锡伯族联谊会的代表、志愿者和十几家新闻媒体的记者,驱车1480公里,来到口岸迎接我们。他们热情地与我们握手、相拥。掌声、笑声、问候声、快门声,声声入耳;泪水,鲜花、横幅、访谈,事事醉心。
我第一次与佟主任面对面,他称我们是勇士、是英雄,而他则是幕后的英雄。塔城锡伯族联谊会的永红用找寻的目光打量着我,主动介绍自己是文兰老师的朋友。她特意从800公里外赶来,随我们1480公里到察布查尔,活动结束后,再乘坐20个小时的火车回塔城。简单几个数字,却透视出了同胞的心、民族的情啊!
(二)1480公里沿线的鲜花和笑脸
我们从阿勒泰的青河县出关,参观了锡伯渡,经福海、克拉玛依、奎屯、果子沟、赛里木湖,最终到达察布查尔。每到一地,当地的百姓都穿着民族盛装,打着欢迎西迁勇士的横幅,送上鲜花的同时,送上他们最崇高的敬意。伊车嘎善乡的锡伯族小伙子们在高速口迎接我们,又赶到出站口等候,只为那招一招手。克拉玛依的同胞个人集资,为我们准备丰盛的午宴,载歌载舞,表演精彩。
这1480公里的鲜花和笑脸,足以温暖草原夜晚的阴冷,足以滋润穿行茫茫戈壁干渴的喉咙,足以擦干脸颊上流淌的泪水,足以抚平翻越杭爱山那颗悬着的心。
(三)欢聚察布查尔
8月25日晚六点,我们重走西迁路团队到达目的地——察布查尔锡伯族自治县。县委、县政府组织了几百人在广场举行了欢迎授旗仪式。我们接受了鲜花,还接受了鲜卑郭勒带,俨然成了巴图鲁。就在政府接待酒会即将结束的时候,全体起立观看了纪录片《大西迁》的片尾曲《家庙的烛光》。自从先辈告别沈阳家庙一路西行,走到我辈足足249年啊。此时此景,让我倍加感受到新疆锡伯人对故乡的无限眷恋,对家庙的一往情深。
接连两天,我们祭拜卡伦,参观锡伯族博物院、中华弓箭文化博物馆,观看锡伯非遗民俗文化展示,参加近两百人参加的重走西迁路座谈会。
察布查尔热情似火,令我们心潮澎湃。我和孟宪明因“东北老家来人了”,而一度成为座上宾,受到特殊的待遇。那两天,时间满满,感动多多,泪水涟涟;那两天,同胞相聚,同脉相惜,同根相亲。
那一声“你好吗”?问出了锡伯族“职业军人”特有的关切;
那一首《锡伯人》,唱出了锡伯族大西迁的历史和责任担当;
那一曲“贝伦舞”,跳出了锡伯族的乐观向上与歌舞天赋;
那一张“东北弓”,见证了锡伯族的骁勇善战和东征西杀;
那一句“巴尼哈”,道出了对西迁勇士与民族英雄的感激!
(四)返回东北
亲人相聚的情太浓太浓,热泪一直流不尽;同胞相亲的酒很醇很醇,一连醉了我几天。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28日早5点,我们在玉福大哥家吃过最早、最丰盛、最难忘的早餐后,告别了察布查尔,乘坐飞机回到我的家乡——东北开原。在乌鲁木奇候机的时候,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怀揣着梦想踏上重走西迁之路,顽强的意志支撑走完全程。半个月的行走,半个月的洗礼,让我改变了重走西迁的初衷,甚至会改变我的后半生,我会为我的民族做点什么。我知道,践行西迁精神远比寻找西迁遗迹更为重要。
感谢西迁,祝福伊犁,想念战友!我在开原等你们!
(本文原载《航空画报》2014.04.29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