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清政府为了挽救其摇摇欲坠的封建统治,曾自上而下推行了一次“新政”,但它并未能扭转其走向灭亡的局面。在新疆,虽然“新政”在经济上有点收获,但从政治上来说,丝毫没能改变清各级政府的腐败局面。而是到辛亥革命前夕,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在伊犁,上至伊犁将军、都统、各营领队,下至总管、佐领等形成为统治阶层,他们握有对人民的生杀予夺之权,经济上剥削,政治上压迫,贪污腐化日趋严重,因此与民众之间的矛盾越来越尖锐。这一现象,早在光绪初年就开始日益显露。例如,收复伊犁以后,清政府规复伊犁营制,意欲加强军事势力。光绪十九年(1893)左右,富勒铭额护伊犁将军期间,曾奏请编设练军两营,并得到清中央政府的谕准。清政府下拨相当的军费以资尽快编设。但是,富勒铭额欺上瞒下,虚设兵额,与副都统、四营领队大臣合谋,将官兵薪饷私自分肥。锡伯营总管色普希贤得悉后,与其他三营总管联名呈文,准备通过乌里雅苏台将军及户部告到清中央。富勒铭额得悉这一情况后,即派亲信持银2000两到锡伯营总管处贿以息事。色普希贤不但分文未收,还痛斥他们的贪污腐化行为。富勒铭额等人不得已,将所吞军饷如数分发给各营官兵。自此富勒铭额及领队大臣等对色总管恨之入骨,开始处处刁难他,并且,意欲加重对锡伯营的地租粮和牧畜税赋。对此,色总管也力与抗辩,一一进行了严厉拒绝。
在锡伯营,领队大臣、总管、副总管、各旗佐领等形成了统治阶层,在经济上逐步成为地主、富户,剥削穷苦农民。他们利用“俸地”来盘剥披甲和无地“闲散”,即把土地租给他们收取高额地租,以肥私囊。对此,广大旗民早已恨之入骨,滋生了反抗情绪。
经过几次磨难的锡伯营军民,在实践中正在逐步认清封建社会制度的黑暗和剥削阶级的本质。锡伯营中正在形成一支具有改良主义思想的队伍。
1911年(清宣统三年)10月10日,资产阶级革命派在武昌举行武装起义,推翻清朝封建统治,史称辛亥革命。次年1月1日创建中华民国。
辛亥革命的胜利,很快影响全国,各省市纷起响应,僻处西北的新疆也掀起了轰轰烈烈的革命浪潮。1911年底,革命党人刘先俊等正准备在迪化(今乌鲁木齐)举义。同年12月,刘先俊等正准备举义时,因商人告密,袁大化先下手,全城戒严,搜捕革命党人。革命党人于12月28日仓促举义,刘先俊等率百余起义群众,假作巡夜士兵,进攻协署,夺取枪械,直攻抚署东营。原拟东营一部分士兵作为内应,结果遭到清军帮带的镇压,未能实现内应计划。在督练所东墙外,和清军卫队展开激战,起义群众攻占抚署东营的计划受挫。起义群众随即改变计划,将进攻重点放在陆军炮营,目的在于夺炮登城,用炮轰击各官署和军械局,迫使清军投降,但清军亦有准备,在炮兵营外展开激战。起义群众又被迫改变计划,转而进攻警察第一区,结果又受阻。起义群众连攻三处,均因敌有备而未能取胜,于是退回协署。这时,袁大化急调清军马步队包围协署,分扼要隘,全力反扑。经过一夜的激烈战斗,终因寡不敌众,延至次日中午,资产阶级领导的迪化起义失败。
迪化起义失败,一部分人惨遭杀害,另一部分人如万象春等逃回伊犁,向在伊犁的革命党主要领导人冯特民、郝可权、李亚枚等报告了迪化举义失败情况。袁大化等的暴行,引起革命党人的无比愤慨,他们加紧了伊犁起义的各项准备。
正当伊犁革命党人积极准备起义的时候,杭州将军志锐和伊犁将军广福对调,志锐经兰州到伊犁前,曾与陕甘总督长庚密谋,妄图在全国革命危及到清朝在北京的统治时,将新疆、甘肃、蒙古等地作为他们的根据地,拥宣统西迁,以图卷土重来。这一复辟阴谋,已被革命党人获悉。为了使清朝西迁阴谋不能付诸实现,武汉革命党人曾发一密电,自上海经俄国转至伊犁,约其响应起义。密电称:“袁大化、升允、长庚、志锐等,谋拥宣统西迁;伊犁应迅速起义,响应武昌,以破彼偏安,而完成全民革命。”但在那时,伊犁的革命党人尚未准备好,没有能够按照武昌革命党人的要求如期举事。不过,这一密电,对已经接近成熟的伊犁起义,起了一个推动作用。
继广福担任伊犁将军的志锐,是清朝政府中一个极其顽固的死硬派,他一到伊犁,便向军民卖帽索银。他从杭州带来一批廉价毡帽,每顶仅值银一二钱,可是他却以每顶白银一两的高价,强行赊销给伊犁军民。如果逾期无银交纳,则纳羊一只,再逾期则增加牛一头,几乎超过原价几十倍。身居将军的志锐,竟公然干起投机买卖来了。这件事说明清朝官吏已经腐败到何等地步。这种高利盘剥和敲诈勒索,使军民怨声载道,无比愤慨,使本来已经尖锐化的阶级矛盾更加激化起来。
志锐到达伊犁时,正是全国革命形势蓬勃高涨的时候。武昌起义爆发,长江各省纷纷响应。川楚秦相继起义,宁夏也发生“军变”。消息传至伊犁,人心浮动,风声紧急。各地响应革命的多为新编陆军,因此,志锐对伊犁新军,也就特别心怀疑忌。为防止伊犁新军起义,志锐一面召旗人入卫,并调蒙古兵千余人屯驻伊犁河岸,转移军械库弹药;一面借口新军士兵和武备学堂学生斗殴,强行解散新军,强迫杨缵绪请假入关,通令士兵将所有皮衣皮裤全数交库,分批遣回关内。对于遣回关内的军官,则迟迟不发旅费。当时正处在冬季严寒季节,勒令士兵脱下皮衣皮裤,是一种极其残忍的行为。经过杨缵绪婉辞恳求,允许过游牧地后再交,但惨无人道、贪婪成性的志锐,却暗令四大领队在士兵所经过的要道,悉数截留,迫使士兵忍冻折回。志锐的这种倒行逆施,不但不能挽救自己的垂死命运,结果却适得其反。特别是迪化起义的消息传到伊犁以后,“人心为之振奋”,革命党人一致认为时机已迫,不得再蹉跎。武装起义已经成为当时刻不容缓的任务了。
在这种新的形势下,革命党人立即开会密议,组织起义指挥机关,公推李辅黄为起义总指挥。原定1912年1月12日起义,后因“谣言蜂起,群情惶急”,遂提前,于1月7日晚12时发动。革命党人正在惠远城南门外炮营开会时,忽然发现两名满兵从水沟逃出,获知起义计划已被志锐掌握,传闻志锐准备于晚11时调兵进攻协统署,于是又将起义时间提前到晚8时举行。在对起义作了具体部署之后,革命党人随即分头执行任务。此外,会议还确定秘密照会沙俄领事馆,让其严守中立,目的是访止沙俄干涉起义军。这是革命党对于沙俄帝国主义还抱有幻想的一种表现。事实上,沙俄为其侵略利益,它是不会“严守中立”的。沙俄出兵干涉伊犁起义的历史事实就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伊犁起义前夕,陆军武备学堂教师春竹铭获悉起义计划,即向志锐告密,但志锐自恃兵力雄厚,并认为事先已经收缴了新军的子弹,故未严加防范。至起义当晚,军标协陈甲福和都司马云亭先后告革命党人将于晚12时起义,志锐才着了慌,即给城内各旗兵发枪,一面调满蒙各军入城保护,一面急令军标及新旧满营务必抢在起义前攻占协统署。当时,形势异常紧张,起义军和清军都处于生死存亡的关头。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革命党抢先一步提前发动,震撼中外的伊犁起义正式爆发了。
按照革命党人的部署,起义军共分五路。一路由冯特民、黄立中率领至南库,夺取枪支弹药,因为南库是储藏武器的地方;一路由李铺黄率领攻占东门,将等待在城的马凌霄、徐建国、姜国胜、周浩如、李彪等所率步、骑、工兵和徐三泰、黄宝善、周献臣等所率义勇军迎入城内,以便到南库领取枪弹,配合城内各军作战;一路由冯大树率领攻占副都统署;一路由郝可权率领进攻将军署。在这四路起义军中,战斗都比较顺利,实现了革命党人预订的计划。在进攻将军署时,尽管遇到志锐的拼死抵抗,但也很快就占领了,志锐本人则由后花园越墙逃至协领衙内。战斗遇到困难的,是由李梦彪、李英、邓宝珊、卢岐山等率领主攻北库的一路。他们进攻一开始便遇到军标及新旧满营的死命抵抗,战斗激烈,一时未能攻克。在将军署、副都统署相继被起义军攻占以后,军标见势不妙,遂退守自保,但新旧满营还在负隅顽抗。对于新旧满营,革命党人采取了分化瓦解的政策。当时,旧满营经杨缵绪出面劝导,宣传民主共和大义,立即停止抵抗,投降起义军。并退守营地,听候调遣。唯有新满营盘踞北库,凭借新式武器和武备学堂部分学生的支援,在蒙库泰的指挥下,抗拒起义军。这时,起义军重新组织力量,开放东门,组织响应革命的汉、回族各界民众入城,发给枪支,使之参加作战,结果仍未能攻下北库。情况是十分紧急的。如果时间拖得长,志锐所调援军到达,起义军就有可能遭到内外夹击的危险。革命党人立即开会商议,决定让杨缵绪亲自邀请卸任将军广福出面调停。新满营慑于起义军的威力,借广福调停之机,被迫投降。至此,伊犁起义宣告胜利。1月8日成立伊犁临时政府,公推广福为临时政府都督,杨缵绪为总司令部部长。
在伊犁起义过程中,新满营里一些贵族因恐失去统治权和贵族地位,强迫锡伯等族官兵顽强抵抗。但其中的很多人已认清清朝的腐败,纷纷缴械投降,一些受过教育、具有改良主义思想的志士纷纷劝说自己的兄弟,帮助认清形势,放弃抵抗,加速了革命的胜利。
伊犁革命的爆发,使锡伯营封建统治阶层中的一些守旧势力极度恐慌,他们带着一部分不明真相的官兵到伊犁河边,妄图渡河去抵抗义军。后来一些进步官吏奔到军中劝说这些人,使他们终于认清形势,返回营中。
但是。仍有一部分不识时务或不明真相的人蠢蠢欲动,想去打义军占领惠远。据记载:“退伍陆军五牛录巴克坦、扎沁太、四牛录赵喜、伊奇扎布、六牛录霍托、清才、头牛录墨德克琪等,集合大众,在五牛录关帝庙发誓订谋;由扎沁太首中持枪,在前开路,巴克坦手持战刀断后,像成一支军,大踏步走进总管档房院内,分为两翼列队,由巴克坦、赵喜出队,言称我等有蒙闻大事,速请总管副总管等出来,见面讲话等语,故将总管和副总管等请出后,总管爱信泰,副总管讷墨春等问云:‘尔等多人集合而来,有何事故,有何言语?’当时巴克坦、赵喜等昂然出前言称:‘如今杨缵绪统领变乱,杀戮志锐将军,以老将军广福为新伊大督都,而攻击新疆,出发军队,城中已空,乘其空虚攻击,则杨军顾不及首尾,胜利必有,我等欲将总管档房库存枪支领取,前去攻击惠远城。’当由总管爱信泰劝说‘尔等去攻打惠远,似有可行,无如总管档房所存枪械,不足四百人使用,并且我们兵少,何能对敌大军?你等收回妄想,如若抗拒,则将来必遭大害’时,由巴克坦等言称:‘总管档房枪虽少,只是发给勇敢者,其余暂且手持枪刀棍棒,即可作战,打一胜仗,愁不足军给乎?’且言且催,急速发出库存枪支。正在相逼之间,早有雅荣阿、赵喜等,拧开库房门锁,闯进库房,将所有枪支相夺。时总管爱信泰预先暗令五牛录领催诺音泰招集五牛录许多少年,该等正在夺取枪械、噪乱之际,五牛录人众,手拿棍棒,跳墙进来,一阵乱棍乱棒,将夺枪之五六十人,当院尽行打倒!所有逃脱者,亦跟追拿获。正在杂乱之际,雅荣阿目见事势已去,即将手中毛瑟枪,向总管爱信泰击去,幸未打中,意欲再打,奈枪弹相错,不得已弃枪而逃。所有被捉之五六十人,用绳联缚,管押监牢。晚间,五牛录双全在庙院粮仓内,拿获雅荣阿,当时殴打极重,浑身皮破肉绽,好像剥皮之兔,气息奄奄,当时总管等坐堂,提出该等,开明讲解利害,在院中雪堆上香,令各士兵,情愿入伍,再次不作非为等处。”
袁大化得悉伊犁起义胜利的消息后,惊恐万状,一面急派侦探摸底细,一面做武力镇压的准备。清政府又授予他“攻讨”伊犁民军的职权,伊犁民军方面也积极做东征的各项准备,其中最主要的是扩充兵力,加强装备。
伊犁起义成功后,新满营的锡伯官兵一部分移居巩留、尼勒克等地区屯垦,一部分被遣返锡伯营。但仍有一部分未卸甲革,而是应伊犁临时革命政府的号召,志愿加入了民军。另外,杨缵绪根据革命形势需要,下令从锡伯营一次挑选官兵500名,与其他官兵一起到精河附近和前来镇压的袁大化军队作战。由于民军英勇作战,袁大化军队节节败退。敌人退守沙泉子一带后,两军在此发生激战,结果民军又打胜仗,敌人死伤千余,民军伤亡400余人,其中锡伯族官兵死伤百余人。后来,民军内部发生分裂,钱广汉叛向清军,并设圈套使民军在固尔图被清军包围,受到很大损失。其中锡伯族官兵也伤亡不少。
消息传到伊犁,革命党人大为震惊,一面增兵支援,一面又从四营招退伍兵到惠远加强训练。这一次又从锡伯营征去千余人。经过短时间训练后,杨缵绪亲率这些官兵急趋精河增援。在此同时,锡伯营又无偿运去很多粮草,以支援前线。在大军面前,清军再次遭惨败,溃退乌苏。两军在此互相对峙。后来由于清帝逊位,双方举行和谈,结束了对峙局面。
据资料载,在精河等地战役中,锡伯营官兵表现很突出:“民军原有锡伯营子弟在内,初五之战,该营甚为出力,现又叩求杨总长续招该营八牛录子弟速来前敌以报公仇云。”
两军议和条款传到伊犁,引起了革命党人的极大不满。为平息革命党人的愤怒情绪,伊犁代表便在省政府组成问题上和省方杨增新重开谈判,以便挽回前次和谈的败局。1912年9月,伊方代表贺家栋到迪化与杨增新谈判。在谈判中,杨增新死抓军权不放。双方争执不下,杨缵绪便以保卫迪化为名,率锡伯等营及其他民军精锐到迪化,扬言改组省政府,但到迪化后,在杨增新的各种欺骗阴谋下,双方达成组织协议二十条,伊犁革命党人的目的未能达到。
按照双方协议条件,实行停战,撤退军队。承认杨增新为新疆都督。至此,锡伯等族官兵撤至伊犁,新疆资产阶级革命运动宣告结束。
由于锡伯族官兵作战勇敢,屡立战功,受到伊犁临时革命政府的嘉奖和信任。战事结束后,蒙库泰、丰神太、卓金、福善、涅车本等人先后在伊犁临时革命政府各部门授以官职。其中蒙库泰被委任为临时政府民政司副总长。
伊犁起义虽然由于杨增新等封建军阀的扼杀而告终,但革命给锡伯族民众留下的影响是非常深刻的:它使广大锡伯族民众从封建睡梦中开始苏醒;造就了一批具有资产阶级改良主义思想的文人志士;锡伯营的八旗制度开始动摇,严密的封闭状态基本结束,汉族和锡伯族开始直接或间接交往,等等。
(本文原载佟克力著《锡伯族历史与文化》,新疆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