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从锡伯族自治地方的发展情况看,大的发展环境和机遇与其他地区、其他民族是相同的,与社会发展是同步的。但与此同时,锡伯族的语言文化面临着所未有的挑战和发展机遇。简述如下。
一、锡伯族语言文字面临的挑战
在全球经济一体化、信息化浪潮中,在强势文化的冲击之下,目前锡伯族的语言文字面临前所未有的冲击。主要表现在:
在阿尔语系三个语族的语言中,属于满——通古斯语族的锡伯语,只在新疆4万多名锡伯族当中留存,弥足珍贵。新中国建立以来,锡伯语文大致经历了两起两落的四个阶段。即50年代的上升期(黄金期)、60—70年代的中断期、80—90年代中旬的恢复期、90年代下旬以来的衰退期等四个阶段。50年代是锡伯语文学习应用的黄金时期。这个时期锡伯文被确定为自治县执行公务的文字,锡伯语文广泛应用于新闻、出版、广播等领域,在小学和初中阶段都普及锡伯语文教学,举办乡村夜校,80%以上的农民锡伯文扫盲,民间文艺创作活动十分活跃,多部古典文学作品被翻译成锡伯文,创作演出多部歌舞、音乐、话(歌)剧节目等。但从60年代初起,受极左思潮的影响,导致出现学校锡伯语文教学中断20年,整整一代人失去学习锡伯文的机会。自80年代初锡伯语文教学恢复以来,在至90年代中期这个15年的时空里,锡伯语文迎来了第二个春天,在恢复中得到长足发展。但从上世纪90年代下旬以来,锡伯语文在公务活动中的应用,学校锡、汉双语教学、图书教材出版等重要领域普遍出现萎缩,锡伯语文对本民族传统文化的影响力、创造力减弱,本民族群体对本民族语文的认知态度淡化等一系列新的变化,其总的趋势呈下降、衰败迹象,生存环境在一步步恶化。这也折射出世界、中国小语种所面临的同样的命运。
在世界范围内,对当今世界的语言现象大致分三大类:一是强势语言,指社会功能强大、使用人口众多、地域分布广、使用范围大的语言;二是弱势语言,指相对于强势语言,社会功能弱小、使用人口小、地域分布不广、使用范围小、并且正在衰退、衰败的语言;三是濒危语言,指只在极小数人当中留存,已经不能复活,只能记录留存于档案的语言,即文献语言(当然也有通过特殊手段复活的极少数语言,如以色列的希伯莱语、英国的威尔士语等)。锡伯语文已经处于第二种和第三种之间。这与满语的衰退、消亡的情况非常相似。满族转用汉语的全过程大致经历三个阶段:一是单语化阶段。满族在1644年入关之前,在统一北方各少数民族的同时,也统一了满语和满文,满族和八旗制度下的各少数民族的绝大部分成员都使用满语,这是满语的单语化阶段。
二是双语化阶段。1644年满族入关定鼎中原,大批满族人迁居内地,在生活上处于汉族包围之中,在经济文化上受汉族的深刻影响,从康熙初年起,满族开始向双语社会过渡,至康熙十年,已由单一使用满语过渡为使用满汉双语。到康熙末期,即18世纪初,北京的八旗子弟皆能汉语,再至雍正、乾隆二朝,满语逐渐退缩,虽然满汉双语的人占多数,但汉语逐渐在使用范围和使用功能上超过满语。满族的这种使用满汉双语阶段大约持续了一个多世纪。
三是单语化阶段。到嘉庆、道光年间,已经进入满汉双语阶段的后期,到咸丰年间,会用满语的人已经很少,大多数满族已经过渡到汉语单语的阶段。而至清朝后期,满族不再使用满语,由此满族在各种复杂因素的作用下,经历了由满语过渡到满汉双语,再由满汉双语过渡到汉语单语的过程。现在,满语正在彻底退出社会交际活动,成为少数老人记忆中的语言。满族的语言转换过程前后持续了300多年。
锡伯族在新疆248 年,语言文字也经历了由单语向双语(兼及维吾尔语、哈萨克语、蒙古语、俄语)过渡的两个阶段。而至现在,锡伯族的语言生活已经处于双语化的最后阶段。虽然锡伯语文依然珍藏着本民族的口头文学、民间文艺、传统形式、文化内蕴、民族特性、历史记忆和生产生活经验,但它已经出现城市、城镇、乡村多类型、多层次的特点。由双语逐渐向汉语过渡的迹象十分明显,就是说已经向双语的最高层次即单语回归。语言学家将双语阶段划分为一至五级五个层次:第一级为本民族群体内部有70%以上的成员使用本民族语,第二级为本民族群体内部有70%以下至50%以上的成员使用本民族语,第三级为本民族群体内部有50%以下至30%以上的成员使用本民族语,第四级为本民族群体内部有30%以下至10%以上的成员使用本民族语,第五级为只使用本民族语言的成员已不到10%。按照这五个层级,可以对锡伯族转用汉语的人数比例分级为:锡伯族的双语层次的口头语言处在第三极,而书面语言(文字)已经处于第四级末和第五级的前期,有70%以下至50%以上的成员转用了汉语,特别是在青少年当中已经出现单语化现象,并且人数在不断增加。我也把锡伯语文的使用情况划分为五个层次:创作语言层次、工作语言层次、社交语言层次、家庭使用层次和极小数人使用的层次。从去年对学校、机关、家庭、媒体等领域的调研情况看,前两个层次的使用功能已明显弱化,社交层次的语言使用也不够完整,说话中夹杂大量的汉语词汇。在4万余名锡伯族成员当中出现地区而异、因环境而异、因年龄而异、因个人而异、因教育而异的不同情况。这是锡伯族向单语过渡的前兆。
造成上述状况的主要原因,有如下几点:
1.使用人数减少。这是锡伯语前景不安全的最表面化的一种表现形式。
2.锡伯语文的使用范围缩小。一是语言通行的区域缩小,这是锡伯语非常明显直观的一种退缩现象。比如第一、二代忠实于锡伯语言文化的精英相继离世,第三、四代后继乏人,传承能力弱化。还比如儿童已经不再将母语作为第一语言学习,或者学习母语后到上初、高中和大学后就不再使用,这意味着锡伯语文正常延续的链条已经脱节。
3.锡伯语文功能范畴减小,在行政事务、工业生产、公众媒体、高等教育、商业贸易、信息处理等语言使用重要领域的作用非常之小。
4.锡伯语文的功能正在弱化,创造能力落后于社会变化发展的广度和适应新需求的速度。由此出现“社会性衰败”迹象。它包括两个层次:一是“从上至下的衰败”,即很少在官方使用,大多限于本民族社会交际和家庭中使用或者“民间文艺化”;二是“从下至上的衰败”,即只在特定的场合或礼仪中使用。
5.锡伯语文的结构系统退化。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语言结构系统僵化,正在失去进一步发展的活力和改造外来成分的能动性,二是结构系统日趋简化,词汇丢失,表现力减弱。特别是词汇作为语言的主要成分,直接借用的汉语词汇无论在锡伯语的口头语言抑或在书面语言中已经占有很大的比例,在口语中就出现大约30%—40%的汉语借词,而且还在不断增加,这种状况将会导致锡伯语发展活力受到限制。它还导致锡伯语文语言结构系统的退化、语音变异、语法结构简化、词汇严重丢失、谈话模式和风格类型减少、被外来形式替代的数量增加、语言表现力贫乏等一系列问题。
6.语言价值观发生很大变化,本民族群体对自己语言的认知态度相当模糊。在高速发展的现代社会,在整个民族群体的经济、政治地位、更多升学、就业机会以及社会交往等各种机遇面前,锡伯人在主动选择强势语言的同时,正在无意或有意地丢失本民族的语言。
二、锡伯族传统文化面临的挑战
锡伯族的传统文化正发生严重的变异或流失。锡伯族的传统文化,即口头文化、非物质文化主要是以满语和锡伯语为载体创造、流传和留存下来的,大量的民俗事象也是通过本民族语言而传承下来的。如果丢失语言这个支撑平台,最终也将会丢失本民族的传统文化,也就会丢失民族特性,其知识系统就不复存在。因此上述锡伯语文的衰败,直接造成本民族传统文化的丢失。比如:古代渔猎文化、山林文化的原生形态;祖先崇拜、火崇拜、图腾崇拜、自然崇拜的痕迹与遗风; 萨满文化的活态遗存、萨满巫术的表现形式及民间艺术化;近代以“国语骑射”为主体的屯垦戌边文化;民间有关自然界和宇宙的知识和实践;古代、近代、现代社会风俗、礼仪、节庆、岁时、民间记忆; 民间表演艺术:歌舞、音乐、器乐、戏曲、吟咏、说唱、文体娱乐、竞技;口头传统:故事、歌谣、神话、传说、念说;传统手工艺技能及工艺品、相关实物;民间美术、绘画、雕刻、刺绣、书法、古文书;服饰文化;饮食文化;主要的传承人民间艺人大幅减少;传统文化对历史、宗教、艺术、人种学、社会学、语言学、文化人类学、民族学、民俗学、民间文学等多学科的价值正在降低等一系列的变体,出现原有的民族形式被同化的危险,传统文化与民族的联系正在失去;特有的活动场合连续性地缩小;特有的活动形式发生变异;非物质文化可持续发展的环境和传承、传播空间恶化;保护、利用和发展非物质文化资源的机会很少,经济能力达不到。
三是从事本民族语言文字和文化事业的文化人、科研人员、编辑人员、翻译人员以及民间艺人七零八散,专业、从业人数少得可怜,形成不了合力,并且得不到人文关怀,很少相关项目、资金的支持。过去曾经有过一个老中少的小群体,但就是这样的一个小的学术群体推动了锡伯族语言文化事业的发展。但现在真正运用本民族语言文字对本民族语言文化进行研究的已经没有几个人,有的还抱有猎奇心理,写作、研究成不了系统。社科领域这种人才缺乏的状况更是雪上加霜,加重了对锡伯族语言文化的保护和宣传,形成不了影响力和号召力。
四是锡伯族的社会转型上也存在着许多不容忽视的问题。比如民族心理、民族精神的表现方面就有许多不正常的现象。在民族心理方面,一方面还没有摆脱起过去小农经济时候的自私、狭窄、“人不为我,天诛地灭”的思维方式;另一面又不加分析地接受外来文化的一切东西,这种状况必定造成浮躁、焦虑、压抑的民族个性;在民族精神的弘扬和重新塑造方面,已经不存在宗教的约束力,本民族的传统道德规范也在丧失,过去的“图伯特精神”只停留上口头上,这一切都正在被现代社会共性的东西所替代,民族的个性也就这样慢慢地被涂抹掉了。这在婚姻习俗观念、生育观念、人口负增长等方面表现得比较突出。
三、新时期新阶段锡伯族语言文化面临的机遇和发展对策
目前社会经济文化大环境的改善,国家对民族地区的大力扶持,也给锡伯族这样人口少小民族面向现代化的发展带来了机遇。濒危语言保护、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传统文化生态保护等关系民族发展的重大问题也提上议事日程,许多项目也在启动或即将实施。在正在改善的大环境当中,如何抓住机遇振兴锡伯族的文化教育事业,有所作为,关键还在于我们自身的努力。我发现国家和自治区都有很多项目,有了项目就有钱,就能做成事情。问题在于我们如何捕捉信息,怎样去找到项目,怎样精心策划,把信息转换为可行的项目。我认为在“十一五期间”,经过努力争取,有可能做好如下几件事情:
一是首先明确发展思路,确立全国锡伯族是一个整体的概念,整合文化资源、经济资源、人才资源,优势互补,探索出一条民族文化与经济发展互为动力,互为促进、互惠互利的路子来,达成双赢的效果。出于这样的思路,我们正在策划今年十月份召开一个“全国锡伯族语言文化与经济合作发展学术研讨会”,目的就是对锡伯族传统文化的有效方式、资源建设、队伍建设、管理模式、工作机制和市场化前景等方面进行探讨,探索与有资质的企业合作的可能性和可行性,实现经济与文化的有机结合,形成产业优势,进而促进本民族各项事业面向现代化发展的模式。这个设想经过在一定范围内论证,得到大多数人的认可。现在这个会议的筹备工作正在运行中。
二是全力保护锡伯语言文字的生存环境和文化空间。本着“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的思路,去年我们向国家民委申报了“锡伯族语言文字环境保护区建设”的项目,拟以察布查尔县为重点保护区,如果一个县保护不了,就集中保护其中的一两个乡镇,或者若干个社区和机关单位,取得经验后再铺开。
三是关于锡伯族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工程,本着“保存濒危的,保护衰败的,发展有活力的”的原则,经过去年积极申请,“锡伯族西迁节”已经列入国家级保护项目,这个项目经费预算为2050万,但实际安排多少目前还不知道。目前项目的前期工作已经启动。在“西迁节”项目里对锡伯族的传统文化空间和生存环境进行保护的同时,还把所有的民俗民间口头文化全部捆绑进来,进行全面保护。除此之外还有硬件建设,有建立县、乡镇、村三级传承中心和传承点、建立锡伯族西迁戌边屯垦纪念碑、锡伯族西迁戌边屯垦纪念馆等硬件建设。此外还准备编写出版锡伯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系列丛书。主要有:《锡伯族的西迁节及其传承的民族精神探究》、《锡伯族非物质文化研究》、《锡伯族非物质文化名录汇编》、《锡伯族民俗词典》、《外来文化对锡伯族传统文化的影响》、《世界满通古斯语族的民俗事象与锡伯族民俗研究》、《满语满文在锡伯族非物质文化传承中的作用》、《锡伯语锡伯文在锡伯族非物质文化发展中的作用》、《锡伯族渔猎文化》、《锡伯族萨满文化》、《锡伯族歌舞音乐》、《锡伯族说唱艺术》、《锡伯族民间工艺美术》、《锡伯族汗都春》(曲艺)、《锡伯族节日文化》、《锡伯族饮食文化》、《锡伯族服饰文化》、《锡伯族传统文化图鉴》、《锡伯族民间知识》、《锡伯族家谱研究》、《锡伯族民歌》、《锡伯族民间故事》、《锡伯族民间谚语、成语、歇后语、熟语》、《锡伯族民间制作技艺》、《锡伯族传统文化研究通论》、《锡伯族民间艺人录》、《锡伯族民俗与旅游文化》、《锡伯族的弓简文化》、《锡伯族八个牛录志》(各出单本)、其他等大约30余部图书和配套的CD、VDC、DVD等电子音像产品。
四、结语
锡伯族面临的挑战是严峻的,但现代化发展的机遇也是有的。现代社会的竞争,最终也将是文化的竞争,以人为本的发展,实际上也是文化层次上的发展,一个民族的发展也是如此。为此应该确立一个明确的发展思路,制定一个行得通的实现目标,然后切实地加以实现。我认为极有必要唤醒本民族群体对自己民族事业的忧患意识,承负起自己的责任,增强群体的认同感和凝聚力,动员他们以积极的态度投入到保护与发展工作中来。包括政府部门、社会团体、企业、个人都要参与进来,齐心协力把能做的事情做好。如果我们现在不做,到时候采取任何行动补救都将为时为晚。
最后,还希望有关部门、有关领导多多关注锡伯族的语言文化事业,给予政策、财力、物力、人力等各方面的扶持。
(本文原载《目前新疆少数民族现代化进程中的重大问题研究调查文集》二,新疆社会科学院民族研究所2007年2月内部发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