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国天山山脉喀拉布拉克山南脚下中哈边境地区,是一个由锡伯、汉、维吾尔、洽萨克、回、达斡尔、俄罗斯、蒙古、东乡、裕固、柯尔克孜、壮、满等13个民族组成的多民族杂居村—--新疆霍城县伊车嘎善锡伯民族乡,又称“索伦嘎善”,这是我国第一个民族乡。这里土地肥沃,水草丰美,民风淳朴,是一个积淀了浓郁的历史文化和锡伯族民俗的村落。
“伊车嘎善”是锡伯语,意思为“新村庄”,历史上曾经称“索伦拉敏”或“锡伯索伦”。“索伦”系居住在黑龙江地区数个土著居民的合称,后索伦部编入八旗。清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一部分索伦官兵及其眷属被调遣驻防伊犁河。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清政府又从居住在盛京(辽宁沈阳)的锡伯族军营中调遣1100余名官兵,携家眷共计4000余人迁至伊犁河南驻防称“锡伯索伦营”。清嘉庆三年1798年、清道光十四年1834年又先后从锡伯营调260户1279人,编入索伦营左翼四旗,驻防伊犁河以北,历史上出现了“锡伯索伦”之称,作为古老民族之一的锡伯族在这里繁衍生息。
锡伯族是我国56个民族中杰出的一员,虽然族群小但信仰多元,其中以尊崇信仰萨满教最为传统。萨满教是人类历史上历时最悠久的信仰之一,当年它随同锡伯军民来到新疆,至今在民间都有着浓厚的基础。坚守信仰的锡伯族人为新疆作出贡献的同时,古老而神秘的萨满文化也以人们喜闻乐见的方式传承着。作为历史文化现象的萨满教信仰观念及其习俗,在这里已成为一种积淀深厚的民族习俗文化传统,它记载了一个民族生生不息的命运,承载了一个民族坚强隐忍的精神,探寻它充满了浓郁神秘色彩的历史……。
一、万物有灵上的祖先崇拜
萨满教是在原始信仰基础上逐渐丰富起来的一种民间信仰活动,出现时间非常早,很可能是世界是最早的宗教。它的历史可能与现代人类出出现的时间一样长久,甚至在文明诞生之前,即当人们还用石器打猎时,这种宗已曾经长期盛行于我国北方各民族。萨满教是一种原始的多神教,属于人类早期信仰,其神系和经典的不完备表现出人类信仰童年期的质朴性。萨满教的实质是建立在万物有灵上的祖先崇拜,它的核心是万物有灵的灵魂不死观。俄国民族学家史禄国曾认为,萨满是氏族的“安全阀”,萨满教的起源是部落不自觉地防止神经和精神病患的蔓延。萨满术无疑与早期像话部落的生理卫生和健康发展息息相关,从现代萨满四处给人看病(大多是精神病或疑难杂症)也能看到其遗留。
“萨满”来自女真和其他通古斯语族语言,在通古斯语中是“智者”、“晓彻”的意思。萨满教认为,天地生灵都是有沟通的可能的,通过萨满的各种仪式活动,能够与某些生灵,特别是修为的生灵进行沟通,从而到达问卜、医闻、甚至控制天气的目的。萨满教认为:人有三个性能不同的不同的灵魂,即“生命魂”、“思想魂”、“转生魂”,宇宙仅为三界,诸神所有的天空为上界;人类所居的人间为中界;鬼魂所居的阴界为下界。萨满教信奉“万物有灵”,并以此作为自己的思想基础,这是古老原始自然生产的产物,体现了崇尚大自然,追求天人合一的理念。几乎所有的萨满都认为:人死后,其灵魂不死,要到阴世界去。同时认为,萨满是沟通人和神的使者,是神的代言人,能传达神的意志。
早期萨满教在氏族中的特殊地位也为其日后取得祖先的地位提供了便利。每个哈拉(姓氏)都有自己的萨满,不管教授她们的师傅是哪个哈拉的,神位都是本家庭的萨满神,所供萨满神图上一般按辈分在相应地方留下有自己的位置,等过世后面画上去。这说明,萨满们祭祀时,不仅希望在遇到困难时祖先萨满神灵能给他们重要的启示,更重要的是希望护佑自己的家庭兴旺发达,这种祖先崇拜的迹象到现在仍表现突出。
萨满教的最高神就是伊散珠玛玛,其诞生的传说各不相同。忠录先生认为:伊散珠玛玛其实就是萨满教对喇嘛教进行斗争中涌现出现来的萨满英雄。每个哈拉的萨满只有在面对外来信仰压迫时,才会把所有哈拉的萨满神灵归于一个伟大的神灵的光辉下,只有这样才会获得更多的力量使其存续。也就说,伊散珠玛玛是锡伯族萨满教至高无上的神灵,掌握指定新萨满的最高权力。在现代萨满给人看病遇到困难时,如果在梦中不得到萨满神灵的启示,是很难解开病因的,而一个萨满的社会地位往往取决于他(她)的治病率。
二、萨满信仰的传承与变异
萨满的传承不是世袭的,据说是由氏族的前代萨满神灵在其后代中选择的。凡被选中者,或者初期时就身体虚弱,多灾多病;或者长期患病,久治不愈;或者精神错乱,言行无常。这种人,经过萨满诊断指引迷途,正式拜师学萨满,举行领神仪式后,病就会好起来。以后学成出师即成萨满。
萨满的传承据信先与任何有组织的宗教出现,是原生教派,可以追溯到新石器时代。萨满教在漫长的原始氏族社会时期一直是人们意识形态的主要形式,其信仰观念已经深深根植于民众心中,长期支配着人们的精神。锡伯族过去信仰多神,主要供奉保佑家宅嘉实和子孙繁衍的神灵—“喜利妈妈”,将小弓箭、小靴子、小摇篮、铜钱,有条、背式骨等物系在一条丝绳上,装在代内,挂在室内西北墙角上,生男孩添放一张小弓箭,生女孩添放一条布条,增加一辈人,则添放一个背式骨。供奉“喜利妈妈”的古老传统,直到现在黑龙江省一部分锡伯族农民家庭中遗传下来,这也是历史上信仰萨满教的体现。
可以说,萨满教发祥于人类启蒙阶段,伴随人类的成长而成熟,遗憾的是却没有广泛的流传下来。萨满教与藏传佛教结合在一起的宗教形式曾被中国元和清代制度化为国教,虽然在中华民国推翻清朝统治之后的一个世纪里,萨满教几乎消声匿迹,但是现今仍然可在北京故宫里找到当年后皇族供奉萨满教及举行仪式的神殿(坤宁宫)。
萨满教服饰也饱含丰富的萨满文化,六股钢盔、护心铜镜、飘带萨满裙都是萨满舞世代相传,不可或缺的装束。
伊福英老人是今伊车嘎善乡锡伯萨满第六代传人。伊富英的爷爷伊继春,是伊犁河流域锡伯族人最受尊重的萨满,伊富英的父亲跟扎富也曾是位萨满,只是,由于种种原因未能继续下来。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由于一场政治运动,伊富英家里的萨满经文被烧毁。为了保存爷爷传给父亲的羊皮萨满服,她和母亲将衣服深埋院中,十几年后挖出时,服装早已腐烂,只有21片铜片哈珠完好。为了保留和传承萨满服饰,伊富英老人按照衣服原来的模样,花了近一年埋单研究并修复服饰,并为为此付出了艰辛的努力。复制后的萨满服饰,并没有起到萨满服饰最初的作用,而是成为萨满舞蹈表演时必不可少的道具。
伊富英认为,这是祖先留下的文化,一定要严谨地继承和发扬。在伊车嘎善的萨满舞蹈中,男女萨满穿的服饰都是伊富英老人的家传之物,都是伊富英老人自购面料,一针一线缝制出来的。作配舞的老人们的萨满裙,也是在伊富英老人的指点下做出来的。萨满裙的制作也是有严格要求的,每一条萨满裙图案相同,风格却各不相同,萨满裙必须有14条裙带,每一条裙条都必须绘制不同的图案,图案也有先后主次之分,分别绘有金山金水、日月星辰、闪电利剑、太极八卦图等。这是因为,萨满舞属于图腾崇拜的原始舞蹈,它的核心是万物有灵的灵魂不死观,认为宇宙万物、人世的祸福皆由神鬼主宰。因而,山川石岗、日月星辰、各种动物植物及历代祖先,都成为人们崇拜的对象,形成了众多的神祇(zhi)。不管是在狩猎捕捞、家事畜牧活动中,或者是出征厮杀,攻城略地的战争当中,以至于丰年灾荒,喜庆丧葬等活动中,人们都不厌其烦地向这些神灵占卜求援、祈祷许愿,以求消灾避祸、逢凶化吉,人寿年丰、生活安定。一般来说,这些神灵都都是相互独立、地位平等、没有主次贵贱之分,如果说有什么区分的话,也办有善恶之分,善神赐福、恶鬼布祸。
萨满教的一个特色是每一种仪式必须有火与火献祭。萨满师通过一系列的原始舞蹈,包括肢体语言,萨满歌诀,以及专用的神灵沟通器具来进行与萨满教派有神或仙进行沟通。跳萨满舞时,巫师服饰以兽骨、兽牙,所执圣鼓,既是法器又是伴奏乐器。萨满舞都是在执行萨满职责时跳的舞蹈,也就是巫师在祈神、祭礼、祛邪、治病等活动中所表演的舞蹈。因此,根据不同的头饰,舞蹈动作也大抵模拟不同的动物,一般有鹿角帽、熊头帽或饰以鹰翎。表演时,萨满腰间系着长铃,手持抓鼓或单鼓,在击鼓摆铃声中,请各路神灵。请来神灵后(俗称“神附体”)。即模仿所请之神的特征,作为各路神灵的表演。比如请来“鹰神”要拟鹰飞舞,啄食供品;请来“虎神”,要窜跳、扑抓;或者在黑暗神秘的气氛中舞耍点燃的香火,这就表示已请来“金苍之神”。
舞蹈中,法器用单面鼓,一名萨满为主,另外两萨满为他击鼓伴奏。舞蹈多是模仿鸟兽与各种精灵的动作,最后表演“耍鼓旋转”,14条萨满裙带摇摆着,旋转着,萨满披风的哈珠和手腕的铃档叮叮当当,萨满手里舞动中爆发出力量,用以显示其神威、法力。整个舞蹈便充满了庄严而神秘的色彩。
萨满不同于汉族的巫师神汉(俗称大神),萨满仪式也区别于汉族跳神巫术活动。前者是萨满宗教,后者是巫术迷信。也就是说,萨满跳神只是萨满举行诸多仪式的一部分,也并不仅仅是为了治病,而是为了仪式需要。“跳大神”则是留存在民间的,纯粹以欺骗为手段、以赢利为目的而进行的封建迷信活动。如果我们把萨满与巫医神汉混为一谈,这不是够准确的,也是对萨满神等精神认识上遮蔽与偏离。
三、神秘珍贵的萨满祈祷词
萨满在跳神舞时还要唱歌,锡伯族都叫萨满舞春。在萨满教文化遗产中,祈祷词是最珍贵、最有价值的部分。萨满祈祷神歌主要有“金托里”神歌、“金刀梯”神歌、“静坐哀”祷神歌、“百家门前”祈求神歌、“求神治病”神歌、“邀神献祭”神歌、十八“卡伦”神歌等等。
神歌的内容要基本掌握,萨满活动中绝不能唱错歌,也不能照搬。神歌本子不能随便借于别人,内容也不能轻易透露给他人、否则,施法时会失去灵验。如《金刀梯神歌》;
请在清雪中验明,请在白汤中淬坚。
让他跨上沙尔丹驼,叫他骑在白牛之背,
在那天地交接处,竖起金刀梯;
在那日月之间,拉起连索梯。
叫来纳喇氏的呀!属龙的那个后生,
将他扶上金刀梯,让他攀上银刀梯。
欢欢喜喜爬上去,好吧美名传阳世。
神歌用词押韵,诵唱一种坚韧刚强的力量。又如:《求神治病神歌》萨满为病人治病时唱的请神附体祷词:
八里之外的撒尔图们,诸位在上的莽京神!
九座神位的哈尔图们,四处道路要探明!
至高无上的沃臣神,八方角落要查遍!
祈求六位巴克西,一一数着祭起来!
祭上七个木盘吧,纷纷扬扬遣上天!
从那萨满场院里,快给葛婴助神威!
把那神奇的木盘,好让萨满神通显!
萨满在其助手(“哲勒”萨满)的配合下,一边跳神,一边逐一呼唤众神之名,请他们附体。随着鼓点,跳神动作由慢变快,萨满神情激动,击鼓呐喊,继而放下神鼓,操起神矛乱刺,开始狂奔乱跳起来。这表明他的“沃臣”已经附体,正在与各种作祟捣乱、致人生病的妖魔鬼怪拼斗。这样疯疯癫癫地跳一会,突然大叫一声,昏倒在地,双目紧闭,不省人事,这表示“战斗”已经结束,鬼怪已被驱逐,“沃臣”也随即离身而去。这时,助手会往他脸上喷点水,继续跳神祈祷,让他的灵魂重新返回,苏醒过来。萨满醒过来后,会告诉病人,是哪方鬼魂或妖怪附体作祟、要病人烧点纸钱或到野外送祟。
长期以来,人们对此缺乏了解,往往把它看成上单纯遗祸宗教迷信的东西,甚至斥之以胡言乱语,这是不公平的。
近些年来,随着挖掘保护民间文化遗产工作的不断深入,萨满舞更多的被作为一种民族艺术保留了下来。今天,锡伯族的萨满文化己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伊车嘎善乡锡伯萨满伊富英老人在履行萨满职责的同时,一直致力于萨满文化的挖掘和保护。当锡伯族萨满舞入选自治区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时,伊富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信念。伊富英说:“以前的萨满是神与人之间的沟通者,是萨满在执行萨满职责时跳的独舞。如今,已演变成众人一起追溯民族历史的舞蹈,在舞蹈中缅怀锡伯族在东北的辉煌往事。我做萨满也是为了传承萨满服饰和萨满舞蹈,让子孙后代了解锡伯族的萨满文化。”不难看出,伊富英老人在讲述萨满服饰和萨满舞蹈时,对祖先深深的敬意和对锡伯族萨满历史的眷恋。我想,这就是一代萨满所拥有的责任、热情、信念及与时俱进的精神。
人类总是前发展的。随着经济社会的发展,私有制的出现,阶级的分化,人们的精神生活也有了新的、更高的追求。如今,萨满的职责逐渐淡化,萨满舞已转变为众人一起追溯民族历史的舞蹈,更多的是传承锡伯族历史文化,在舞蹈中缅怀锡伯族西迁的艰辛历史。原始的萨满教观念及其祭祀仪式已经不能适应这种发展的需要,逐渐被兴起的袄教、佛教、景教、摩尼教和伊斯兰教等古代宗教所取代。在这一过程里,萨满教的许多观念和习俗被保留了下来,融合于这些宗教里面,有些甚至被保留至今。所以说萨满教博大精深、源源流长,也许并不过分。
新疆自古以来就是个民族交流频繁的地区,民族交流带来了不同宗教的接触,从而形成不同宗教并存、宗教演变比较复杂的特点。古代西域萨满教的流行也十分普遍,《史记》、《汉书》中对西域萨满教的情况多有记载,尤其鲜卑人信仰萨满教的历史十分久远,万物有灵,祖先崇拜的观念长期主宰着鲜卑人及其后世民族的精神生活。史籍记载鲜卑人的萨满教习俗:“敬鬼神,祠天地、日、月、星辰、山、川及先大人有建名者,祠用牛羊。毕,皆烧之。”祭祀活动由萨满巫师主持,通常都在开阔的地带进行。新疆现在的少数民族如维吾尔、哈萨克、蒙古、柯尔克孜、锡伯、满、达斡尔以及塔塔尔、乌孜别克民族的祖先都曾信奉过萨满教。这些民族后来不论是信仰了佛教也好,伊斯兰教也好,这种原生的信仰观念和文化传统一直深刻影响着并渗透于这些宗教里面,也形成了今天新疆少数民族佛教、伊斯兰教等宗教信仰的地方特色和民族特点,萨满教观念习俗在这些民族中的影响十分深远。
锡伯族西迁己有二百四十多年的历史,深厚的宗教信仰土壤滋养着勤劳团结的锡伯族人。漫漫历史长河中,人类总是习惯于向自己创造的神灵寻求庇护和安慰,也就不难理解科学发达的现代社会仍留有宗教发展的空间。现在,在新疆少数民族的宗教习俗里,都可以看见大量的萨满教遗留,反映了这种原始的宗教形态在新疆地区长期流行并与其它宗教交融、吸收的结果,萨满教也因此成为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由于萨满教的长期流行,加之它是一种人们初始的、原生的宗教意识,许多观念和习俗已经形成了根深蒂固的影响,成为一种积淀十分深厚的民族传统习俗文化。因此不会随着新的宗教的流行而完全消失。这些观念和习俗也必然以各种方式融合到其它宗教里,形成这些少数民族宗教信仰地区化、民族化的特点,这是萨满教在新疆少数民族中留存有大量遗俗的根源。
萨满和萨满文化表现出的人导自然的高度统一,萨满文化潜在的资源与特色,不也正是新疆萨满教文化继承和发展的根基吗!
(本文原载《霍城文史资料》文化专辑第9集,2013年)